2025年是《艺术新闻/The Art Journal》与CHANEL共同发起的“因她之名”系列女性艺术项目的第三年。该项目始自2023年推出的“因她之名”华人女性艺术特辑,持续关注与助力华人女性艺术实践者与从业者。2024年10月,我们将目光与行动延伸至欧洲,并在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举办了圆桌会“涌现:潮汐之中的离散华人女性艺术”。2025年春季,《艺术新闻》在亚洲协会香港中心举办主题讨论“浪潮回声:海外华人女性艺术家再发现”, “因她之名”的联结之网在展览“玩·具:贺慕群百年回顾展”开幕之际于亚洲协会香港中心(Asia Society Hong Kong Center)铺开。是次主题讨论由《艺术新闻》、亚洲协会香港中心与真宝基金会联合举办,由CHANEL特别支持。
2025年“浪潮回声:海外华人女性艺术家再发现”主题讨论现场
论坛邀请亚洲协会香港中心总裁孟淑娟(S. Alice Mong)与“玩·具”展览的策展人、真宝基金会总监暨知美术馆馆长王从卉分享于各自工作范围中对女性艺术家创作进行发现、研究、梳理与支持的长期努力。同时,邀请巴黎赛努奇博物馆(Musée Cernuschi)馆长易凯(Éric Lefebvre)以及TAF艺术基金会(Tonato Art Foundation)艺术总监翁笑雨加入对话,分享他们在巴黎、纽约与新加坡等地的个人观察与机构实践经验,在香港这一汇聚多元国际力量之地共同想象将华人女性艺术家创作带入全球艺术视野与研究领域的经验、方法与新方向。
《艺术新闻》2024年9月刊“逐浪潮汐:离散华人女性艺术家群像”和“玩·具:贺慕群百年回顾展”展览图册
“玩·具:贺慕群百年回顾展”展览现场,2025年,亚洲协会香港中心
潮汐之力,涌动回响
在讨论中,《艺术新闻》主编叶滢提及“因她之名”项目的发端:“2022 年我们做过一次做过一次中国大陆女性艺术家展览比例的调查。从那一年调查的样本里可以看到,不管是群展还是个展、中国或国外的艺术家,女性艺术家展览在中国大陆地区的占比不足20%。”
叶滢在2025年“浪潮回声:海外华人女性艺术家再发现”主题讨论现场发言
而过去三年中,女性艺术家的能见度与讨论深度都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提升。叶滢谈到她在今年春季艺术现场的观察与切身感受:“在今年我看到了事情特别大的变化。我刚刚从北京、广州一路来到香港,今年春季以来,不管是在中国大陆地区还是在香港,女性艺术家展览的能见度变化太快了。我在北京时看到例如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有两个外国女性艺术家的个展;稍小型的机构,比如美凯龙艺术中心,正在举行两位中国年轻女艺术家的展览。在香港,除了亚洲协会香港中心举行的‘玩·具:贺慕群百年回顾展’,今年大馆有三个女性艺术家的研究性个展,亚洲艺术文献库也有关于南亚女性艺术家的展览和讨论。”
孟淑娟在2025年“浪潮回声:海外华人女性艺术家再发现”主题讨论现场发言
“玩·具:贺慕群百年回顾展”展览现场,2025年,亚洲协会香港中心
这样整体性的生态变化正是因为不同行业参与者的灌溉才得以发生。讨论中,孟淑娟回顾了亚洲协会香港中心“现当代中国女性艺术家系列”展览工作如何一步步延展至今:“这一切开始于非常简单的问题,华人女性艺术家们在哪?我们为什么不知道她们是谁?”这一发问得到了回响。2017年,在香港赛马会的支持下,亚洲协会香港中心举行了此系列的第一场展览“道无尽:方召麐水墨艺展”,让更多观众看到了这位生于无锡、求学于英国与香港的现代女性别具一格的水墨创作。此后,亚洲协会香港中心借此展览系列令潘玉良、周绿云和谢景兰的创作得到较为全面的梳理,亦在此过程中与其他投入于华人女性艺术家展览与研究的机构和实践者产生联结。
正在亚洲协会香港中心举办的“玩·具:贺慕群百年回顾展”是“现当代中国女性艺术家系列”的第五个展览,对中国现代主义艺术先锋、离散华裔女性艺术家贺慕群(1924-2012)的独特生命轨迹与作品的多个面向进行梳理,延续了该机构对华人现代女艺术家的探索与讨论。
易凯在2025年“浪潮回声:海外华人女性艺术家再发现”主题讨论现场发言
孟淑娟提到,他们正是在为潘玉良的展览进行筹划时认识了巴黎赛努奇博物馆的馆长易凯。巴黎赛努奇博物馆是欧洲极其重要的收藏与发展亚洲艺术的机构,该馆在二战后逐渐建立起了丰富的中国现代绘画收藏,尤其是留法华人艺术家的作品。讨论期间,易凯介绍了赛努奇博物馆在女性艺术家研究方面进行的工作:“我们是 12 家博物馆组成的网络中的一员。在关于女性艺术家的研究方面,我们有一个共同的项目。这个共同项目使得不同艺术史领域的研究能够相互比较,包括古董和古典欧洲美术、现代和当代艺术、亚洲艺术。除此之外,赛努奇博物馆也是法国博物馆巡回展览网络的一部分。在此框架下,我们近期举办了一场关于以不同方式和策略来展览女性艺术家作品的圆桌会议。该社群网络中的大多数博物馆近年来都举办过女性艺术家的群展和个展。对塞努奇博物馆而言,我认为像潘玉良这样的艺术史新星的崛起极其重要,因为这能够为发现更多其他的离散女性艺术家打开大门。最后,我想说,我们的策略并非为女性艺术家创立一些特别项目,而是逐步让更多的女性艺术家渗透到博物馆的各类展览和活动中来。”除了对历史中的女性艺术创作者进行再发现之外,赛努奇博物馆也通过展览和委任项目等方法对当代华人女性艺术家进行支持,比如曾于巴黎长居的沈远和李爽。
王从卉在2025年“浪潮回声:海外华人女性艺术家再发现”主题讨论现场发言
兼任真宝基金会总监与知美术馆馆长的王从卉介绍了受任的两个机构进行的不同工作方向。真宝基金会的工作以艺术收藏为基础,围绕对亚洲现当代艺术史的梳理展开。在建立基金会收藏体系的长期过程中,女性艺术家作品的缺失与被低估的问题自然地浮出水面。在问题暴露的同时,一些值得被关注的女性艺术家个案也在与不同界面的接触与交流中被看见,并成为基金会的独特收藏,例如方君璧与贺慕群的作品。知美术馆的工作则更聚焦于当代艺术领域。王从卉分享的两位女性艺术家的展览案例——韩梦云正在进行中的个展“那流动的必将永存与”与尹秀珍于2020年展出的巨型装置《未知》——皆以其表达的实验性与多维度超越了任何定义“女性”的框架。
《镜亭(III)》,韩梦云,2023,知美术馆“那流动的必将永存”展览现场,图片由知美术馆提供
汇流,走向新方向
机构之外,华人离散女性艺术家的支持与研究网络也循着个人与群落的移动、相遇而有机生长。现任TAF艺术基金会艺术总监的翁笑雨的求学与工作轨迹从北京延伸到旧金山、纽约与新加坡。当她谈到自己对当代离散华人女性艺术家进行长期调研工作的动因时,她将友谊作为一个关键词:“艺术家支持艺术家的做法是我们大家所熟知的,尤其是对于那些具有少数族裔身份的艺术家而言,他们的确需要建立联盟和社群。对于策展人来说也是如此。”友谊与社群的意义不仅在于聚集资源与联系,还牵引了调研与工作方法的转向,形成有别于传统艺术史的研究和论述范式。“我也坚信,在当代语境下开展工作时,我们首先且最重要的是了解艺术家具体的创作实践,而非将其纳入历史化的论述中。我们需要与他们保持日常的接触,只有通过这样并肩工作的方式我们才能与他们共享具身的经历以及其中的诸多感受。”在现场,翁笑雨分享并介绍了的身居海外的年轻一代女性艺术家林立施(Lap-see Lam)、程心怡、刘昕、曹舒怡和沈莘的创作,并强调了她们个异的离散经验、创作方法与视野。在这种视野下,艺术家不再能为身份或单一的艺术史分类锚定,大标题退居后台,让位于细致的问题讨论与具实的投入和支持。
翁笑雨在2025年“浪潮回声:海外华人女性艺术家再发现”主题讨论现场发言
在今天的艺术世界,华人女性的力量已经从各个方向涌来,如何在各自可触及的流域内追溯、汇流、延伸、形成合力?在现场,《艺术新闻》的主编叶滢询问对谈嘉宾们:在女性艺术家的展览、研究个案、巡展计划等已经越来越活跃和丰富的背景下,我们还能从什么样新的视角或者维度去认识女性艺术?在未来,发展女性艺术的工作有何新方向?
王从卉从展览、社群、收藏的三个工作维度进行了回应。她提到了巡回展览合作的必要性:“举办一场展览确实需要资金、人力投入以及诸多其他方面的努力。如果这样的展览只在一个城市举办三个月就结束了是很遗憾的。如果我们能拥有这样的网络、联盟以及认真的合作使展览能够在全球范围内巡回展出将是很好的。”其次,她提到了支持女性艺术从业者的重要性,这不仅限于女性艺术家,还需涵盖策展人、馆长、编辑等艺术领域女性。女性间的共同视角能更深度地发掘和呈现女性艺术家的价值,超越男性同行的传统评判框架。最后,她强调了收藏体系的关键作用:“购买艺术品和收藏是艺术界最具影响力和话语权的力量之一。当我们有了研究人员、展览体制之后,最终我们必须建立扎实的收藏体系。如果没有收藏,那么就无法积累,并向未来一代展示历史是什么。实际上,我们正是通过收藏来构建历史,并且依靠我们的资金与决策来实现这一点。”
孟淑娟则围绕亚洲协会的全球化工作网络提出了对未来的希冀:“我们有 16 个分支机构,我能看到它们之间的联结。在我看来,未来的问题在于我们如何找到关联点,从而举办更多的展览(不必是规模宏大的展览)或是像今天这样的对话,让更多年轻人和资深一辈参与进来。对于我们而言,当下的世界充满断裂,而南方的声音、亚洲或东亚的声音以及女性的声音需要被听到。对我来说,当下最重要的是艺术要具有包容性,我们需要重新被看见、被关注。我们需要在未来重新找回自己的位置,将自己纳入这幅画卷之中,无论是在当代艺术、传统艺术,还是其他任何形式的艺术领域。”
翁笑雨回应到:“我大概明白存在着一种隐忧,即‘女性主义不过是一种时髦的东西,我们会这么做十年左右,接着我们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但也许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也许这是一种非二元性的、非对立性的思考方式。也许到那个时候,我们真的不需要把女性艺术家定义为女性艺术家了。也许这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式。
我对于从哲学的角度来探讨这些未来的方向很感兴趣——为什么我们会突然对女性艺术家如此感兴趣?当然,这一切从来都不是孤立于社会政治条件的——年轻一代的意识以及女性社会地位的变化。我们的工作始终是其中的一部分。
我还想到我们如何将对现代主义的兴趣转向了更多样化的价值观和文化意识形态。我认为现代主义是一个非常男性化(masculine)的价值体系。所以,我们也在质疑它,试图重新塑造和转向不同的文化价值。”
正如这场对话所映照的,当女性艺术的发展走向纵深处,在坚持加强社群联结与跨地域合作时,我们需要的不仅是韧性与耐心,还需以敏锐的触觉感知工作中的缺口、环境与聚落中的变化、观念与话语的位移——柔韧、灵活,突破单一框架的结界,编织新的潮汐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