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届画廊周北京现场，2025年
图片致谢画廊周北京
撰文 杨曜
编辑 叶滢
“作为世界万有中的个体，我们既不是具象也不是抽象的，而是由无数振动中的元素聚合而成，由无意识之物凝结出的意识，从虚空中走出的‘我在’，”艺术家李姝睿在空白空间个展“碧虚”的自述中写道，“我们是能量，是弦，既然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那抽象具象便不能再将我画地为牢，新的认知也充实了‘水’这个题材，她代表着创造、聚合、动能以及虚与实的双向美学。”
作为2025年画廊周北京“探索无界奖”的获奖展览之一，展览“碧虚”之名取自唐代诗人张九龄的诗句“修竹含清景，华池澹碧虚”，呈现了李姝睿自2022年开启的探索“水”这一意向的系列新作，并以此延展对生命、能量及虚实本质的思考。艺术家三次哺育生命的经历与迁居地洱海的潮汐节律交织，共同构成了“体内水系与外界水体的共振”，并在回归身体性的创作历程、远离城市的生活经验、具象的感知和对自然、能量与物质的思考作用下，在看似抽象、充满秩序的网格之上创造出轻盈的水汽与观看的缝隙。“至此，一种新的、有着我印记的水相形成了，我视它为图腾，我从创作的过程到完成后作为观众的体验里都能汲取到动能，水体、水汽和光，她们沿着各自的逻辑涌动着，沿着她们，我回流向自己。”
李姝睿个展“碧虚”现场，空白空间，2025年
图片致谢艺术家、空白空间与画廊周北京
李姝睿，《碧虚》，2024年
图片致谢艺术家与空白空间
展览之外，李姝睿也在Tabula Rasa三米画廊正在展出的“钟云舒：难以置信的柔软进程”现场谈及我们对2022年末钟云舒所做的“定福灶君”项目更为强烈的身心感受。当无法预料、难以言说的外界变化搅动意义的陷阱漩涡，切身的劳作、脚踏实地的生活与周围更紧密的联结共同凝结一股具体的抵御力量，这也正是多位女性艺术家的作品中共振的落点。
在经历了分别以“共享”“易见”“漂留”为题的三年后，第九届画廊周北京并未设置主题且取消了艺访单元，“更加突出艺术激活和构建整个城市文化生态潜力的可能性，以打造‘北京艺术季’为核心目标”，实际上也展现出更为明显的本土化趋势。同样的一段时间内，世界正从共同面对危机的时刻转向难以互相看见的多极化、后全球化时代，在秩序瓦解、意义失效之际，对身体、时间、感知与联结的探索更显得切实。本届画廊周北京的多个项目中，也可见艺术家们对此真诚的思考和困惑与由此产生的实在的联结，在市场的波动中拓展着表达的边界。
不止一种“虫”类进入，
艺术、生态与科技的交叉点
阮纯诗，《47天（无声）》（静帧），2024年
图片致谢艺术家与马刺画廊
第九届画廊周北京（Gallery Weekend Beijing）于5月23日正式开幕并将持续至6月1日。本届画廊周北京将画廊参展方式调整为主办方邀请制，由北京公社创始人冷林、常青画廊（北京）总监彭咏仪、魔金石空间创始人曲科杰、空白空间创始人田原、A26空间创始人奚韬组成的五位画廊委员会成员评审、投票决定，共有30家画廊和11家非营利机构参展。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北京中间美术馆、MACA艺术中心、泰康美术馆、路易威登北京Espace文化艺术空间等多家艺术机构及上述五家画廊外，还有CLC画廊、HdM画廊、蜂巢当代艺术中心、户尔空间、拾萬空间、里森画廊、站台中国当代艺术机构、香格纳画廊、马刺画廊、Tabula Rasa三米画廊等长期活跃于本土的画廊带来多元展览项目。此外，首次参加画廊周北京的天线空间呈现特别项目暨艺术家程心怡与王伊芙苓韬程在北京的双人展“在影子和亮面之间”。
2025年画廊周北京继续以798·751园区为核心，在北京地区的画廊和非营利机构的参与之外，还联动了北京周边、位于秦皇岛的阿那亚艺术中心，共同构建以北京为中心的艺术生态网络。与此同时，各种替代性空间、项目空间与近年来新设的藏家空间呈现的展览中补足了通常由画廊周艺访单元带来的视角，可见国际艺术现场中活跃的米卡·罗滕伯格（Mika Rottenberg）、笹冈由梨子（Sasaoka Yuriko）、许鹤溪（Brook Hsu）、李美来（Mire Lee）的作品以及伊丽莎白·佩顿（Elizabeth Peyton）、胡玛·芭芭（Huma Bhabha）、塔拉·玛达尼（Tala Madani）、李昢（Lee Bul）等艺术家的经典之作。另一方面，越南艺术家阮纯诗（Nguyen Trinh Thi）在⻢刺画廊的个展“47天（⽆声）”与前文提到的“碧虚”共同获得了画廊周北京的“探索无界奖”，该展览的同名作品曾于2024年分别在M+和新加坡美术馆展出。
郭城个展“虫”在魔金石空间展览现场，2025年
图片致谢艺术家、魔金石空间与画廊周北京
画廊周北京对“最佳展览奖”与“探索无界奖”的评选机制进行了更新，由青年策展人陈立、富源、刘倩兮、孙文杰、王欢组成的初审评审团提名了“最佳展览奖”的候选展览并独立评选出“探索无界奖”的获奖展览；“最佳展览奖”则由5位非营利艺术机构的馆长卢迎华、田霏宇、唐昕、杨北辰、闫士杰组成的终审评审团决选，这个奖项颁发给了正在展出郭城个展“虫”的魔金石空间。颁奖时卢迎华表示该奖项也旨在表彰画廊对支持艺术家和艺术生态所做出的贡献，魔金石空间在过去的一年则呈现和支持了艺术家杨沛铿、经傲、武晨、铁木尔·斯琴的多个个人项目。
以1947年卡在计算机哈佛马克II内部的飞蛾引发的系统故障获得双重含义的“虫”（bug），作为生态圈层与技术圈层偶然碰撞之处，也是从20世纪到21世纪多个事件的起点——包括郭城此次名为“虫”的展览。展厅被隔墙及其中提示着生物存在的纱窗分成两个场景：一间异样的数据中心机房与一片诡异的田野。相较于在上海纽约大学ICA的展览“时间的幼虫”中与张文心作品并置的呈现，在明暗交叠处穿行的体感则纵向加深了对“虫”之多义的理解——从《Y29B Bug》（2025）中变形的地球玩偶上方无限运行至系统时间极限的日历软件，到遍布墙面或角落的《雾取》（2024-2025）系列中被融化金属包裹的芯片装置，再到被命名为《月亮》（2024）的发光帐篷装置——“虫”不仅是技术物中亟待清理或修正的技术缺陷，亦是真实环境中的生物实体。它们常被视为干扰的对象，却揭示了不同圈层交叠之处的复杂生态环境及共生关系。艺术家的作品提示着高度资本化的社会环境、不断加重污染的基础设施、与技术进程中潜在的毁灭性力量，也同时演练了拥有更为复杂构造和强大机制的自然系统。
“安妮卡 · 易 ： 另一种进化”展览现场， UCCA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2025年，摄影/孙诗
图片致谢艺术家与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同样围绕科技与生物学展开探索的艺术家安妮卡·易（Anicka Yi），在其巡至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个展“另一种进化”涵盖艺术家职业生涯中的近40件作品，包括多件为此次展览特别创作的委任新作，带领观众进入她不断演变、充满实验性的艺术实践。相较于首尔三星美术馆受限的场地，UCCA的空间设计将多个展厅串联，为其材质语言提供了充分发挥的场域，让观者能够从视觉、听觉、嗅觉等多个方面理解艺术家对“感官的生物政治”的探索。展厅环境强化了隔离与共生间的微妙张力，与艺术家对流动世界的持续探索形成呼应。在触及艺术家作品中多数主题的3D影像《味道基因组》（The Flavor Genome）中，一场虚构的探险围绕植物与动物的混合物萨乌达德里莎（Saudaderrhiza）展开，该名称源自葡萄牙语中的“saudade”，影片的旁白将这一词语的含义解释为“对所爱之物的怀念，却深知能否与其重逢全凭命运，不可知亦无法掌控”。无论是在运用细菌、气味和天妇罗炸花等有机材料，拓展气味、融合天然与人工的作品中，还是探索算法、基因改造和沉浸式环境的实践框架，安妮卡·易的作品都引发了对生命脆弱性与韧性相互依存关系的思考，揭示了所有生命形式间共通的命运，并在人工智能迅猛发展既带来希望又引发焦虑的时代，为我们重新思考人类进化、创造力和共存形式的本质提供了新的可能性[1]。
帕克·费卡德，《离根》（静帧），2023-2024年
图片致谢艺术家与C5CNM
帕克·费卡德，《虫灾》（静帧），2019年
图片致谢艺术家与4bethree
正在798园区内的实验艺术空间C5CNM呈现的作品《离根》（Uprooted，2023，非画廊周北京项目）则通过敏感荒诞的影像表达与互动装置为观者打造了更身临其境的沉浸体验。该作品回溯了艺术家帕克·费卡德（Puck Verkade）初为人母的经验，并提出重新想象和维持人与自然世界和谐共生关系的必要性。费卡德在C5CNM空间内打造的身体形态装置——充盈、如母体一般的“兔子洞”——则捕捉了自然的脆弱及坚韧。同期，艺术家的影像装置作品《虫灾》（Plague，2019）正在另一独立艺术空间4b(3)/Okra-Homa Projects中呈现，该作从一只愤懑苍蝇的角度臆想人类的毁灭，检视生态危机在心理及寄生层面的意义，及其对人类生活的影响。不同规模的荒芜苦痛（Solastalgia）[2]在《虫灾》中展开，将地球、家庭环境及个人心灵视作是相连的苦痛场址——对地球造成的伤害即将反噬，在集体心灵内部发生的崩溃状况也正在显现。
女性艺术的多重混响
以及有待反思的空间
“廖雯：信任坠落”展览现场，MACA艺术中心，2025年，摄影/杨灏
图片致谢艺术家与MACA艺术中心
《基准线》，“廖雯：信任坠落”展览现场，MACA艺术中心，2025年，摄影/王卓，图片致谢MACA艺术中心与Eclosion Collection + Projects 新月收藏计划
不难发现，此次画廊周北京中女性及与性别相关的展览占据可观比例。正如费卡德的作品源于在充满社会以及环境危机的世界中抚养孩子的巨大不确定性，上述许多与生态、科技、记忆、身份相关的作品也脱胎于母职经验，或在一定程度上与之相关联。当女性展览从“标签化”逐步进入“去标签化”阶段之时，更值得深入探索是艺术家们的女性视角，用更敏锐真挚的创造激法更细致、贴近，具有好奇心和同理心的观看，为观众提供一处不断充氧的“兔子洞”。在身体所处的灾难环境难以一夕改变时，“没有一句话、一幅图不关乎美学问题，也就是未来世界的正义。”[3]
正在MACA艺术中心呈现的春季双展之一“廖雯：信任坠落”也基于艺术家近年的移居经历与被社会异化的感触，亦涉及她对于边缘群体生活境况的关注，以及针对不同人群的生存空间如何交叠的思考。展览标题及同名作品《信任坠落》（2023-2025）是对于一个时常用于凝结集体的恐惧与信赖的游戏的复刻：金属台上倾斜的人形雕塑由其胸口连接的绳索牵制，在紧绷之中保持平衡姿态。通往展场的路径模拟城市中的通行系统，以闸机和围栏构建起临时的规则。可推动的雕塑《漂泊者》（2024-2025）时而阻挡道路，成为观众行进中的障碍。这种暗含拒绝的邀请姿态在画廊周北京期间MACA艺术中心与Eclosion Collection + Projects 新月收藏计划联合支持的表演的表演“基准线”中得以更为激进地展现，在廖雯与王宣淇、潘晓楠和Anita Pan围绕“轴”这一概念展开合作的现场，观者与居于危机与信任、伤害与保护、规则与抵抗之间的“临界之躯”更为直接地发生了震荡。
钟云舒个展“难以置信的柔软进程”展览现场，Tabula Rasa三米画廊，2025年，图片致谢艺术家与Tabula Rasa三米画廊
相距不远的Tabula Rasa三米画廊正在展出艺术家钟云舒“难以置信的柔软进程”，通过现成品与有机物的结合“试图模拟当人类身处扁平和单一时对立体和未知的探索”。在恢复静态的工业用具上方放置的刻字石块，也同时身处呈现出摇摇欲坠之感的餐桌（《石头的安放》，2025），艺术家将尖砺与柔软并置，在微妙的动态平衡之中尝试搭建“桥梁”（《田野立交桥》《双眼皮》，2025）和“项链”，带观者穿梭于“一些错觉的中间地带”。由于钟云舒在展览空间现场创作的工作模式，与她合作多年的画廊主刘亦嫄曾表示“不到展览开幕都不知道作品长什么样是一种常态”，这也呼应着廖雯在“基准线”演出结束后所说的“合作的力量”——“必须毫无保留地相信彼此，去交托一整颗心，才会获得1+1大于2的呈现。”
娜布其与汉克·维奇双个展“玩具与低声语”展览现场，CLC画廊，2025年，图片致谢艺术家与CLC画廊
呼应此种合作的两场相辅相承的双个展分别是CLC画廊娜布其与汉克·维奇（Henk Visch）的双个展“玩具与低语声”和天线空间的特别项目、程心怡与王伊芙琳韬程的双人展“在影子与亮面之间”。“玩具与低语声”通过两位艺术家的近期创作，探索雕塑如何将可见或不可见的身体延伸到空间中。将人体视为记忆与经验档案的汉克·维奇创造的人形高度不等，年龄、性别与性征模糊难辨，但无一例外缩小的头颅、膨胀的身躯和比以往作品中更加简化的肢体使他们成为同胞、族类，抑或共享着某种不可言说情感的容器。娜布其的创作通常将物与人置于不断运动的平等关系中，并在此次展览中以“玩具”为题延续了对游戏的探索，制作了一系列以线、面和几何体构成的可互动结构，却似乎身处漫长的无人时刻之中。维奇和娜布其的作品共享着纤细、失衡和模棱两可的特质，他们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将雕塑孤立的底座，并留下了明显的手的痕迹，制造出远比物本身广阔的领域，徘徊其中的是浓烈或克制的情感、记忆的幽灵与若即若离的影子。
天线空间特别项目”在影子和亮面之间”现场，2025年
图片致谢天线空间与画廊周北京
两位旅居欧洲的中国艺术家程心怡与王伊芙苓韬程作品对话的契机则可追溯至两年前二人作品在展厅中并置的时刻，其创作在带来全然不同的视觉感受时，却在更深层的创作构建中共享着某种隐秘的共鸣。她们的创作均着眼于日常生活与细微事物，并在离散语境中探索中西视觉文化的转译可能，或通过人物肖像捕捉私密情绪，或以文本与服饰重构身份政治，如“影子”和“亮面”于无声处完成知觉阈限间的隐与显。“在影子与亮面之间”由北京著名设计师田军担当视觉及展陈设计，以9个既独立成章又叙事连贯的展陈单元，带来更为延展的物理空间维度。该展览通过田军、程心怡到王伊芙苓韬程的邀请链条得以发生，不仅凸显出程心怡与王伊芙苓韬程在创作方法论上的分野，更引导、邀请观者在“文化转译”“微观叙事”“身体政治”等交叉议题中建立对话，相互激发思考[4]。然而若将王氏的作品抽离双人展的语境，在时兴的身份话语之中，作品类型化和标签化的叙事是否有自我重复之嫌？类似的问题在数个其他以女性或酷儿相关身份标签为引的绘画展览中也仍在盘旋，在身份议题主流化之后，如何看待艺术本体的独特性和创造力，以及艺术家与流行话题是否应当保持审慎的距离？这些问题或许是此次画廊周北京留下的尚需反思的空间。
“小芳快闪店——1克力气多少钱？”在画廊周北京现场，2025年
当艺术的评价体系时而偏移，或许可以回到798·751园区中心广场上的“小芳快闪店——1克力气多少钱？”以一种更切实的方式思考：艺术、劳动与价值，究竟该如何被重新定义？正如作者那荣锟在为艺术家胡尹萍于UCCA沙丘美术馆展览“你可以随时开始”所写的文章中所指，劳动的意义在异化深植的时代里被焦虑所裹挟，但持续的编织与艺术的反抗可以存在于日常之中。展览标题所提示的或许是一种朴素的信念——“随时都可以开始创造属于自己的价值坐标系，花时间做重要的事，激活自身的热情与关怀。”[5]
在北京，在现场：
创造属于当下的真切
在当代艺术的外部潮涌也在798显现时，深耕北京的部分画廊与艺术家也展示出了自身对当代艺术的理解和视角。如果说女性视角的打开与深入已经被越来越多年轻一代艺术家所接受，在麦勒画廊王兴伟的个展“新作”则集中呈现了从男性视角出发的多幅新作，艺术家自身艺术语言精到与老练，也承袭了其一贯的幽默与揶揄态度，并有意识与艺术圈的观念与政治“正确”拉开了距离。展览的核心作品《中国球迷》（2024）以三联画的形式，通过以红色为基调的宏大场景和通常难以入画的题材展现了艺术家对当下特定的“当代”观念的悖离，以及自己对“当代性”的诠释，群体动态的戏剧性张力暗含着艺术家对当代集体主义景观的洞察。展厅里另外两件同主题绘画则呈现出迥异的安静和克制，《孝顺的儿媳》（2024）采用点彩技法构建视觉张力——暖色调的感性铺陈与画面叙事的理性疏离形成微妙对峙，在揶揄调侃中折射出复杂的代际关系和生命境遇。而《末代“男性异常价值观强加综合症”》（2024）则延续了艺术家标志性的超现实主义语言，通过将自画像元素与象征性符号的戏剧化并置，与艺术家1990年代的意气风发形成跨越时空的视觉对话和观照。
王兴伟“新作”展览现场，麦勒画廊，2025年
图片致谢艺术家与麦勒画廊
王兴伟，《末代“男性异常价值观强加综合症”》，2024年
图片致谢艺术家与麦勒画廊
在种种对于生命际遇、现实状况的反身性表达之外，艺术家还留给观众了一幅1989年现代艺术大展的群情汹涌的宏大现场，也许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也是艺术家所回溯的中国当代艺术的来处，画面凝聚了戛然而止的高潮，没有艺术家惯常的调侃姿态。激情与困惑、深思与自嘲、拥抱与抵抗……这一系列新作中呈现的矛盾情绪常常贯穿在王兴伟的作品中，而在新的时代风向面前，其反思的对象与自身状态都在随之变化，艺术家的创作内核并未改变，但艺术表达则更为老练纯熟。
杨心广，《悬浮的树枝》，2025年，在“尺短寸长”展览现场，北京公社，图片致谢北京公社
北京公社则呈现了艺术家慕华和杨心广的对话展“尺短寸长”， 意在通过不同艺术家的差异性展现出某种感受力的空间，通过在分别呈现杨心广巨大雕塑与慕华绘画的空间中放置符合对方舒适尺寸的影像替代物。现场呈现的杨心广以钢筋与木条为材料的雕塑《悬浮的树枝》（2025），是艺术家在画廊现场徒手创制而成，可以感受到艺术在创作中的快意与投入，这也是艺术家目前为止最大型的雕塑作品。
马秋莎“一个青年”项目展览现场，蔡锦空间，下图中图片/弗拉季斯拉夫·米科沙摄于天门广场1950年5月4⽇，图片致谢艺术家与蔡锦空间
同时北京公社画廊还支持艺术家马秋莎于蔡锦空间呈现了个人项目“一个青年”（非画廊周北京项目）。从798老厂房中走上通往该空间的楼道里，感官首先被愈渐浓烈的花香混合植物衰败的气味吸引，迎面而来的则是由《串红与万寿菊》（2025）构筑的阶梯状花屏，在开幕后的半个月时间里由繁茂的红黄绿三色逐渐转至一种半衰的状态，串红和绿叶首先在缺乏氧气与阳光的空间中干瘪下去，反而为后侧的展厅制造出墙间影影绰绰的空隙。为了回溯姥爷作为演员在舞台上的《三十年》（2025）职业生涯，艺术家使用日益可及的AI技术在作品中还原了曾经的剧照，并由此勾连起穿越数段时间的私人与公共记忆。该项目始于艺术家在2020年受困家中浏览网页时与她相遇的一张前苏联摄影师弗拉季斯拉夫·米科沙（Vladislav Mikosha）于1950年5月4日在北京为庆祝建国后第一次青年节活动上拍摄的照片。在遗物中寻到的稿纸复原了这位叫马超的艺术家在暮年时期回忆起的经历，在舞台上的定妆照中“大大小小的英雄形象笼罩住他的身体”，而在演员生涯结束后每日剃须的仪式（《比我小两岁》，2011）被定格在童年马秋莎的眼中。经历、关联、记忆、爱与梦想在可触及或想象中的节点发生、重遇、被记录和打捞，当时间在空间中相互缠绕，我们唯一能够厘清的就是当下四肢着地的生活，正如艺术家亲手整理稿纸和为展厅花盆浇水时所做的那样。
马秋莎“一个青年”项目展览现场，蔡锦空间，2025年，图片致谢艺术家与蔡锦空间
2025年上半年至此，从3月开始的巴塞尔香港艺术展带动的香港艺术周，5月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延展开来的上海影像艺术季，到6月由画廊周北京、“北京当代”艺博会和ART021 BEIJING艺博会汇聚的北京艺术季，从南至北纵贯下来，在国际和亚洲潮流融会贯通的香港、在国内外之间嫁接对话桥梁的上海，回到以呈现本土艺术底色与面貌为主的北京，不同城市的文化调性与自身基因的区位已经愈发明显。作为中国当代艺术发源的震中地带，今日的北京在接纳了来自不同地域和新兴议题的当代艺术面向之时，仍然可见从北京本地出发的画廊与艺术家的自信与自洽，无论潮流如何跌宕起伏，北京当代艺术社群自身的文化自信，依然经得起时间和现实的考验。
同时，当我们在艺术的接连潮涌中回溯当下的处境，尤为珍贵的正是留存在马秋莎打捞起的回忆录里经历过的不断失败、李姝睿在画面上留出的缝隙与廖雯的展演现场同伴之间交付的信任。在始终悬而未决的生命状态中，艺术并不能让一切变好也不指向某个坚决的答案，但真诚的创造与记录或许可以通向琼·狄迪恩（Joan Didion）所说的“与之共存”（live in it）——观察它，试着看清全貌，无所顾忌地活着，抓住机会，把握当下，创造属于你自己的作品并为之感到骄傲。
[1]“安妮卡·易的‘进化’世界：一场重塑生命感知的系统更新之舞”，《艺术新闻》，https://mp.weixin.qq.com/s/uq200t4dbh9cWBbHht8_zg
[2]“帕克·费卡德：虫灾”，4bethree，https://mp.weixin.qq.com/s/wuc6FuEPGdRUDwfMIj9juQ “我在创作《虫灾》时的主要参考是荒芜苦痛（Solastalgia）——环境哲学家格兰·阿尔布莱克特（Glenn Albrecht）用这个社会学概念来描绘因气候灾难改变生活环境而带来的心灵或存在危机。这促使我以苍蝇的角度去讲故事。一般来说，家蝇被视作是一种害虫，一种入侵性的、祸害家庭的物种。然而，相对于作品中一惊一乍的家庭主妇来说，这苍蝇非常能言善辩，甚至在质疑：对于地球来说，人类是否才是真正的害虫。在这里，苍蝇是室内空间与广阔世界之间的信使，打破了家庭主妇的心灵桎梏。”
[3]“为未来的女儿”，正午故事，https://mp.weixin.qq.com/s/tQucgnXjG5lyFUCC-WHTJA
[4]“王伊芙玲韬程 & 程心怡：在影子和亮面之间”，天线空间，https://mp.weixin.qq.com/s/E46lAsxJciWaHm4OSvxSEg
[5] “与胡尹萍’随时开始’：在协作中重构’生态’”，《艺术新闻》，https://mp.weixin.qq.com/s/0u7ZZZSwBU0GkjfVS27NEg
